Kkkkrist

时差(下)

无数个我都在今天回到你身边

初七又二分之一:

2017年的人发现了自己抓住一个时间漏洞,他可以利用这部手机,去改变他们曾经历过的一切,他打了三次电话。


写下部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像一个怕血的医生去处理伤口,一直有点晕眩。但是当触碰到伤口的时候,感觉到的不是疼,而是它即将被治愈的信心的话,就太好了。


我向你们保证它有一个非常完满的结尾。


本文属于AU(平行宇宙)设定,对他们俩的一切过去时间点,发生的事,说的话,都属于对另一个平行宇宙的允在的虚构和幻想,不代表作者本人对真实事件的揣测和定论,禁止上升到这个宇宙真实的允在。


所有的OOC和不足之处属于我,你所能感受到的对过去的追忆和对未来的好希望都属于允在。


看文愉快。







2017年4月


 


在这个早上,金在中仅凭一己之力完成了一次小规模的搜家。刚刚入住不到一周,装修风格经过他和郑允浩反反复复的商讨让步和统一,要黑的还是白的,摆桌子还是酒柜,要挂画还是彩绘,好不容易在某个平衡点上讨了两个人欢心的新房子。所有家具才刚刚规整,地板整洁漂亮的连鞋印都还没踩过几次,敞敞亮亮温馨干净的,一打开门都能感受到愉快,人类对于家和动物对于窝的感情是相似的,燕子落回它拿树枝和口水草草撘的半个瓢都愉快的叫个没完。所以此刻金在中把它整个的掀了一遍的画面很不寻常——沙发的所有靠垫都被扔在地上,沙发被推到客厅另一角,椅子和桌子都被挪动了方向,一大堆抽屉敞着嘴巴呆愣愣的,连热水壶的盖子都打开了,就好像他真的怀疑过他的手机会丢在水壶里被自己煮一遍。


 


三十一岁的金在中,在自己家里,弄丢一部手机。


 


首先需要强调的是,他不是十七岁,一部新手机都要攒好久的钱才能买到,他也不止一部手机,丢了个手机并不会影响他的正常生活和社交沟通。事实上他发现这部手机不见的第一反应就是拿别的手机去拨通它的号码,准备听它到底在哪个角落响起来。可是没有,冷冰冰无感情的提示音告诉他手机已经关机。


 


他更着急了,这部手机是不能关机的,它在三百六十五天每天二十四小时都是不关机的,这部手机里只存了一个号码,郑允浩的。而这个号码下郑允浩的那部手机里,同样也只存了一个号码,就是它的。


 


平时出门,朋友聚会,后台化妆,节目突袭,艺人的手机是没有秘密的。总有人合照完笑着闹着要看你的相册,拿到照片随手乱翻,要么节目企划要看你最后一个播出的电话是谁,最后一条发出短信的内容,拍摄时一律被经纪人助理拿着,随时准备接起电话说您好他现在正在拍晚一点给您回好吗?演唱会彩排时扔在化妆台上,安可结束找都找不到弄丢的时候也有。


 


而他和郑允浩是秘密的,这个秘密值得他们各自为彼此准备一部只存一个号码手机,解锁密码都有六位,不拿出来给任何人看,走到哪都随身带着,就像一个身体之外不能离身的器官,又像一个专属于他们的秘密电台。每天二十四小时,随时等待它响起,带给他们可以支撑一天辛苦工作的多巴胺,血清素和内啡肽。


 


就在金在中把床推得整个撞上了衣柜的时候,那个黑色的小东西终于肯在床底的位置露了脸,非常无辜,被摔到电源键关了机,除此之外都好好的,机身没裂屏幕没花,一切正常。


 


正常吗?完成搜家壮举满身薄汗的金在中在浴室缭绕的水雾没道理的胡思乱想。他不记得手机曾经摔到床下,它好像是莫名其妙消失又莫名其妙出现的,这会是某种不吉利的暗示吗?他在这方面的想象力堪称卓越,有一回他弄丢一个手镯,卡地亚的,他也是这么紧张,提心吊胆的,紧张到和没在他上台时看管好首饰的经纪人生了气。就像一个惜命无比的人看到电风扇就开始联想它会不会掉下来正好砸在自己脑袋上。


 


他裹着浴巾出来,往已经挪了位的床上一趴,开始给郑允浩发短信,没话找话,随便郑允浩说点什么,都可以,今天回来,或者不回来,说一点正常的对话来缓解他的胡思乱想。


 


但郑允浩的回复一点都不正常。


 


其实在金在中拨通那个电话之前,他已经隐约感觉到了不对劲。郑允浩说他在公司里练HUG,他说我等你一起,你什么时候来。他不相信郑允浩会跟他开这个玩笑,郑允浩是那种善良慈悲到底的人,他不会去问一个哑巴你怎么不说话啊,去让一个色盲品鉴一幅画,谁心底有一块暗伤,有无法做到的事情,他不会去揭开它,触碰它。他擅长温柔的安抚所有的遗憾。


 


有一个休息日,金在中坐在沙发上,他腰疼就躺下来,枕在金在中腿上舒舒服服的看电影。电影快结束前他睡着了,醒的时候看见电视里音乐台在播他们09年那次巨蛋演唱会,金在中看的很认真,眼睛一眨不眨的,熟悉的舞台缤纷璀璨的光亮越过屏幕映在他大大的眼睛里,流转的像瞳孔在黑暗深处藏了一整片星系,把那些情绪也藏得深深的。


 


他什么都没说,安静的陪金在中看完了最后一首歌。然后他伸了个懒腰,刚刚才睡醒似的,去电视柜里挑了张没拆过的,金在中在日本巡演的碟,塞进影碟机,相似的荧光海在屏幕上再一次亮起来。


 


他又躺回金在中腿上,一直到屏幕里的金在中第一句开嗓,清脆锋利的劈开了原本沉寂在舞台上的黑暗,他多骄傲满足似的:“啊,我们在中,唱摇滚多好啊。”


 


金在中根本没在看屏幕,他低着头拿眼神从郑允浩的额头一寸一寸的描绘到曲折的下唇弧线,他的目光停在那里,一动不动。郑允浩转过头来,用手肘支撑自己抬起身,直到他们俩的唇紧紧相触,密不可分。


 


他拍了一张照片发过去,一般这种照片在三分钟之内是肯定能等到回复的,回的内容,不太方便说。这次也没有。金在中干脆拨了电话过去,事情的发展连他的奇思妙想都兜不住了——电话那头的人告诉他,自己是十七岁的郑允浩,他还在2003年,他等着出道,和他的金在中一起。


 


挂了电话金在中才刚刚注意到,手机日历显示的时间是2003年12月23日。


 


2003年12月23日的郑允浩,拿着一本当月的杂志,证明自己没说谎。


 


金在中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这是一张新的也是旧的照片,十四年前的旧,十七岁的新。2003年的郑允浩居然有这么小,他不记得郑允浩有过这么小的时候,他们十五岁时认识,那时可没把对方当小孩看过,小孩是娇贵的,应该受到很多宠爱,小孩可不会在大冬天卖一天的口香糖或者晨光未亮的时候去积雪的马路上一层层的撒盐。而当金在中以三十一岁的目光去注视着十七岁的郑允浩,他的心又酸又软的化成了一块颤巍巍的果冻,盈满了那么多复杂的,心疼的,爱怜的情绪让他的心脏几乎脆弱的不敢用力跳动,怕会碎掉。


 


郑允浩锐利傲气的像两把出鞘的剑交汇起来的下颚线,在照片里还没被时光雕琢的那么明显,整张脸是少年的柔和,带着青春期好不容易养出的一点肉,是那时的金在中会拿他俩微薄的生活费在打工的拉面店和老板买多余的菜回来喂养出的一点肉,眼睛也是圆滚滚的,他眼睛黑的很纯粹,有种小动物小玩偶似的无邪。他没有很明显的笑,但金在中还是看见了那微微露头的两颗虎牙,它们没有攻击性,即使郑允浩笑起来,也只是像一只撒娇的小老虎,想让你揉一揉他的下巴。那会它们在宿舍笑闹打成一团的时候,郑允浩两只手都被压制住,张嘴就咬金在中横在他面前的胳膊,磨牙一样,两只虎牙轻轻的蹭一下,又松开,一只太容易心软的小老虎。


 


在郑允浩把它们拔了之后,如同是不再靠牙齿吓唬别人的幼虎,正式的长出了利爪,优美健壮的每一块肌肉,沉默的等待和迅疾的攻击,属于郑允浩强烈,霸气,野心勃勃要去每一块大陆上圈画领土的气息从他的每一寸皮肤对外宣告。


 


金在中盯着这只还残留奶气的小老虎,肩膀骨骼都还单薄的小少年,比他记忆里更小的郑允浩,他想他这么可爱,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他呢,每个人都会喜欢他的,他是最好看最纯真的男孩子。金在中着了魔似的伸出手指想去碰一碰那张脸,想摸摸十七岁的郑允浩,揉揉他短短的头发,抱他一下,很用力的,把全世界的宠爱都给这个男孩子的那种用力。他的手指刚触到屏幕,像碰到电流,冷冰冰的触感打醒了他。


 


那一整个下午金在中根本抑制不住自己想要去拥抱十七岁郑允浩的渴望。金在中抱不到他,就把一切好东西都许诺给他,像一个溺爱小朋友的成年人会做的那样,把他能想到的,郑允浩会想要的所有东西,通通塞给他,哄他开心。


 


最后一个,是他自己。他把自己也许诺给了郑允浩。


 


 


第二天的清晨四点,金在中给十七岁的郑允浩发完最后一条短信。窗外的天色还是挣扎的,夜晚的暗色重重沉沉的倒扣着压下来,地平线的位置上淡蓝色的天光像一道不引人注意缝隙微弱的撑开,让还孱弱的晨光溜进来。安静的几乎不真实,连初啼的鸟都还没赶来,就好像整个世界都还在睡梦中,只有金在中是醒的。


 


就好像整个世界的时间规则都睡着了,只有金在中手上攥着的这个漏洞叛逆的溜了出来。


 


金在中的脑子里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它在半分钟之内长得枝繁叶茂,占据了他脑中的全部思维,令他根本摆脱不了。他为此坐立不安,卧室不够大,他转去客厅,绕着房间来回兜了三圈,在这三圈里,这个想法的每一个细节都被他仔仔细细的推敲一边,不是越推敲越坚固,是越来越危险。


 


对他来说就是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按钮,按下它的负面影响是完全未知,无法考证的,可能会把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炸毁,但按下去的诱惑实在太大,令他无法抗拒。


 


他胆大包天的想,如果他可以把这部手机的时间调整到另一些时间点,他是不是还能和那些时间点上的郑允浩对话?


 


在下定决心之前他做了几件奇怪的事,如同一个神秘的仪式:他跑去卧室,打开了衣橱,又跑去了浴室,最后回到客厅,把他占据了大半个墙的大幅挂画取下来看了一眼,再重新挂回去。


 


然后他回到沙发上,深呼吸了一分钟,手机在他手心被攥的滚烫,他眼睛都不敢眨的,睁到眼眶发痛,一格一格的把系统时间调整到【2004年8月10日】。


 


他拨通了手机里唯一的那个电话号码。


 


“……喂?”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疲惫,不像被吵醒,像是通宵没睡。


 


“允浩啊……”金在中被一种极大的忐忑挟持了,不知道怎么了,此刻好像只有这个名字能毫不费力的从他嘴巴里冒出来,在他念了一遍之后,他冷静下来一点,如同某种咒语,于是他下意识的又念了一遍,“允浩。”


 


郑允浩有一刹那的错愕:“在中?可你刚刚不是……啊,你等我一下。”他立刻反应过来了,也可能是本能般辨别出了金在中声音的不同,接着就是话筒被捂住的含糊声,金在中听见推拉椅子的声音,和工作人员问好的声音,开门的声音,和一串急促的脚步。他努力回想那一天他们究竟在做什么,某个演出后台?还是拍MV或录节目?他真的想不起来了,十几年太久了,久到可以擦去所有不重要的细节,只留下那些刻骨铭心的东西。有的时候他看着旧视频,都会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经历过那些,回忆远的像假的一样。


 


郑允浩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很清楚,带着轻微的回响,金在中猜他找到了一间无人的空房间:“你……是三十一岁的在中,对吧?”


 


金在中注意到他的声音比上次打电话要沉了一点,变声期结束的男孩子的声音正在慢慢安定下来,这是才刚刚十八岁的郑允浩,他被这个念头弄得心里又乱七八糟的一片软:“嗯。”


 


“我以为你不会再给我打电话了。”光凭声音金在中都能推断出他在笑。


 


金在中也笑了:“我忍不住,我不该给你打的,可是我想试试看做一件事。”


 


“什么?”


 


“去告诉经纪人,想办法说服他,明天凌晨不要开车去赶行程。我知道你们时间很紧,请假,或者再协调,明天天亮之前都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记住了吗?”


 


这么明确的指示明显又让郑允浩愣了一下:“为什么?”


 


金在中心一横,也不管会在时间漩涡里捣乱成什么样:“因为你们会遇到一场车祸。”


 


“……很严重吗?”


 


金在中努力在记忆的边边角角里翻找当时残留的东西:“司机没救回来,其他人多少都受了点伤,你脖子上还要戴那个保护的颈套,很丑的,知不知道。”


 


得知自己车祸命运的郑允浩居然还没被吓傻:“是在哪条路,你还记得吗?能不能绕个路或者避开那个时间,明天的演出没办法请假……”


 


金在中直接打断他:“呀!想挨撞吗?亲眼看着司机死在你们眼前,在那一瞬间害怕的感觉什么都不重要了,只有命最重要。你以后还有几百几千个舞台要去,没有哪个舞台那么要紧的,少受一次伤吧,允浩,你要痛的时候,生病的时候,还多着呢,多到我都记不住,没办法告诉你了。”


 


“我会想办法的,在中,别着急,我们会躲开这件事的,我答应你。”金在中诧异的发现,居然是十八岁的郑允浩掉过头来安慰他,而且郑允浩也没害怕金在中说的最后那句话,“在不好的事情发生之前,你会先告诉我的,对吧?”


 


金在中承担了来自十八岁的这么一份莫大的信任,这信任让他心软,也让他心酸。郑允浩要吃多少苦啊,他连数都数不过来,如果可以他愿意每一次都打电话告诉他,记得吃药,不要逞强打封闭,别担心的睡不着。他想把他记忆里的,郑允浩每次难捱的时刻都抹除干净,可他不能这么做。


 


他移开了话题:“过的好吗?最近。”


 


“有一点辛苦,没有觉睡,有时候好不容易能出去玩一下,总是有粉丝跟着我们。等以后会好吗?再久一点的时候,是不是就没那么累了?”郑允浩十分天真的充满希望。


 


金在中觉得自己简直冷血极了:“……不会。你们会更忙,更辛苦,有更多粉丝跟着,你一直到入伍前,都为了拍摄好几天没有觉睡。不过如果算是好消息的话,我们都已经习惯了。”


 


“没关系啊,就算辛苦,在中你会陪着我的。”十八岁的郑允浩听起来几乎是快乐的,疲惫的快乐。


 


金在中不敢再说下去了:“再见,允浩,我会再打给你的。”


 


挂了电话的金在中立刻扑到茶几前,翻开电脑,他迫不及待的要验证一件事。他把时间,地点,东方神起,车祸等字眼输入搜索框,网页显示【无结果】。


 


金在中停在回车键上的食指几不可见的在颤抖。


 


他做到了。那场车祸消失了,不存在了。现在它唯一发生过的证明只在金在中的脑子里,金在中作了弊,他篡改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需要交换的代价是他的记忆被排斥了。他不知道自己的逾矩让当时发生了什么,只能看见它在此刻造成的结果,他的记忆现在变成了假的,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场车祸曾经真的发生过。


 


这是那个胆大包天的念头出现在金在中脑海里带来的第一条警告:他只能负责推动第一个多米诺骨牌,而之后全盘的影响,是他不能控制,也无法预料的。


 


可金在中毫不迟疑的调到了第二个时间点。


 


【2006年10月11日】


 


电话刚一接通他连等对方说话的耐心都没有:“你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录制吗?要去录女杰了吗?”


 


这一回他记得。有些事情在时间之海里,像一块块永远停驻在那里,黑黢黢的岩石。任凭其他记忆怎么被反复重刷磨灭的彻底,它们沉默而固执的停在那里。不管你多想忘记,想把它们从记忆里挖走丢去,它们无可撼动,让你连每块石头上有多少风暴经过的痕迹都看的清清楚楚。这就是其中一件。


 


金在中非常记得,时间过去十一年,他都还记得他们在录什么节目,穿着什么样的衣服,那些哭泣的粉丝,慌乱的工作人员,每一张脸他都牢牢的记得住,因为他曾试图仔细的看过他们,想找到那个女孩。他甚至都记得,郑允浩吐出的第一口血,他吐在了化妆间的地板上,积成了一小洼,离得最近的化妆师吓掉了手里捏着的钻石耳钉,正好掉在那一口血中间。金在中当时蹲在旁边系鞋带,他是先看到那口血,才听到尖叫。这两者之间隔了大约两秒钟,那两秒金在中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只是盯着那鲜红色的,代表了健康和生命,好像比他看过的别的伤口都要更红一些,就像它属于的郑允浩那样,总是比别人更浓烈一些的鲜血,像一朵美到残酷的花,那颗钻石是它的花蕊,是怎样在他的眼前,一毫秒,一毫秒的绽放的。


 


在他发现自己抓住了时间漏洞的那一瞬间,那朵被他看在眼睛里,永远在他的恐惧深处扎了根的花又出现了,如果这十四年只允许他篡改一件事,他不会再让郑允浩吐出那朵有毒的花。


 


郑允浩那边的背景一片嘈杂,他可能说了一句什么,但金在中没听清,他紧接着就很大声的喊出了那句话,他在某几个晚上的梦里,一遍又一遍的回到十一年前的那天喊出的话:“别喝那瓶饮料!”


 


他喊出来的时候,郑允浩刚好把所有嘈杂声关在了门外,在突然降临的寂静里他这句话振聋发聩,让郑允浩疑惑不已:“什么饮料?在中,是你吗?你好久好久没有给我打过电话。”


 


金在中的脑子乱糟糟的,握着手机的手心全是汗,好像刚刚回忆起来的一幕对他仍有恐吓的能力,他努力把思维捋顺:“是我。允浩,你听我说,明天你们去录女杰,中间休息的时候会有粉丝进来,给你们送信,送吃的,无论你收到什么,不要吃,水和饮料都不要喝,也记得提醒其他人。只喝经纪人买来的水,知道吗?”


 


郑允浩的语气也严肃起来不少,似乎金在中的紧张传染了他:“怎么回事?你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金在中不忍心告诉他。那朵花可怕就可怕在,它是恶意的凝结,它对郑允浩伤害最大的不是身体上的疼痛,是刚刚二十岁的他就不得不领教这世界上这么黑暗毫无理由的恶意。相信这个世界上一切善良,光明,温柔的郑允浩,从来没有戒心想保护每个人,没有做错过任何事,却被它肮脏的匕首狠狠捅了一刀。


 


金在中无法告诉他,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不那么喜欢他,甚至是恨他,不是因为他不好,是因为这个世界有时就是坏的莫名其妙,他不忍心让郑允浩得到这样的成长。


 


郑允浩在他的沉默里没有得到答案:“在中,如果这是一件不好的事,你要告诉我,不然我不知道该怎样防备。”


 


二十岁的他,声音越来越逼近金在中更熟悉的那个人,在其中充满了一种介于男人和男孩之间微妙的力量。当他认真的要求金在中做某件事时,金在中想抵抗,但意识已经顺从的投了降。


 


“就是……有一个anti,她心血来潮,决定让你吃点苦头。给你买了一瓶饮料,加了点东西,你喝了就吐了,后来去了医院。”金在中努力把这件事说的像得了一场感冒。


 


“她加了什么?”


 


“我忘了。”


 


“在中……”


 


“强力胶。”金在中说完才发现自己声音在抖。


 


郑允浩也发现了,因为接下来他的声音放得很轻:“你当时,吓到了吧。”


 


金在中不准备告诉他自己当时是怎么冲出化妆间死死盯着每个人的脸,坐在车里怕到一手黏腻的汗想抓郑允浩的手都抓不住,在急救室外面感觉到仿佛灵魂都飘起来,低着头俯视着自己行尸走肉般的肉身。就像之前一样,他只挑好的那部分说:“吓死了,在病房里后怕的抓着你就表白了。”


 


郑允浩此刻绝对是在笑,他想假装都没用:“你说什么了?”


 


“我真不记得了。”不是金在中耍赖,他对于劫后余生的记忆是恍惚的。郑允浩在急救室里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自己可能会失去郑允浩。这个念头太可怕了,他突然意识到比他自己会失去生命更可怕。他来不及细想郑允浩究竟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重要,甚至凌驾在他想要的一切之上。在郑允浩能睁开眼的时候,等到病房终于只剩他们俩,金在中已经连话都说不好了,上一句是你是笨蛋吗!谁给的都喝!下一句是我喜欢你。再下一句是你千万不要有事。


 


“听起来有点惨,但也有点浪漫。”还没有经历过劫后余生的郑允浩果然意识不到那心灵创伤的深刻。


 


金在中都要被他气笑了:“浪漫什么啊,你千万不要喝,答应我。”


 


“好。可是在中……那我就等不到你的表白了啊。”郑允浩跟他撒娇,黏糊糊的,和那会他们的关系一样黏,踩在界限上,不开口,也不清楚。


 


金在中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的笑容慢慢收住了。


 


二十岁的郑允浩倒是很乐观:“那我就换我先跟你表白吧。”


 


这就是那关键的转折点了,可我硬要去改变它。金在中想,当时两个二十岁暧昧心动的男孩子,在友情和爱情之间来回转身犹疑,连三十岁都觉得是远的不得了的事,更别提未来,谁都不敢多走一步。要不是一个剧烈的像戏剧高潮的厄运,一个差点丢了命,一个差点丢了魂,他们会意识到彼此对自己有多重要吗?


 


他眼睛湿漉漉的通红,在一大堆废话里藏了一句我喜欢你。郑允浩那会还不能说话,只拉过他的手,把自己手上的戒指脱下来,戴在他手上,把他的手掌翻过来,转向自己,拿食指在他的手心一笔一笔的写完【喜欢你】,他的告白安静的金在中能听见自己的血液是怎样从手心汩汩的涌回心脏,支撑着它幸福的跳。


 


二十岁的郑允浩已经知道他会和金在中在一起了,可二十岁的金在中还不知道。没有了劫后余生,他什么时候才会弄清郑允浩究竟对他意味着什么,他会接受这次表白,还是拒绝他。


 


金在中连自己是怎么说的再见都不太清楚,放下手机又冲到浴室,卧室衣橱,再不厌其烦的把挂画拿下来,探头看一眼。这些动作全部做完了,他的魂魄才将将归位。他呆呆的在挂画旁边站着,一手的虚汗,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似的。在发现他最恐惧的那件事没有发生时,一丝侥幸又冒出头来,也许他真的改变了一些什么,却是往好的方向。他有没有可能,反而帮郑允浩避开了那些痛苦。


 


他知道自己在异想天开,大造美梦,他不该再去探寻了,可是多米诺骨牌究竟倒在了哪一段。他趁着自己心里涌上来的这股短暂易碎的勇气,才敢把手机时间调到2010年。


 


哪个月?哪一天?他一点印象也没有,那一整年在他的记忆里是完整而混沌的,一个漂浮的,烟灰色气体构成的球,浓稠又抑郁。发生的每件事,每一天,每个瞬间,都被不肯再多看一眼的他塞进去,它们绝望的撕咬成一团紧紧抱在一起,飘忽的在他的记忆深渊里来回游荡。别的记忆一缕缕有序的流过去,但金在中解不开那个球,他不敢去碰它,所以他只能随便的调到一个自己也记不清的时间。


 


第一通电话,没有人接。


 


第二通更糟,没接起来就被掐成忙音。


 


如果金在中的理智在此刻还有一点尽职的话,他就该停下来了,但可怜的理智害怕的不知道躲去哪了,剩下那个叫情感的伙伴来把舵。那情感几乎不像是2017年的情感,像2010年的。金在中连呼吸的频率都乱了,时间也在他身上逆流了,他现在的惊慌,不安,沮丧和他曾经感受过的一模一样,他的想法也都一样:打不通,接着打,一直打到你肯接,看看我们俩最后谁先受不了。


 


没有很久,第三通电话刚响了两声,就被郑允浩接起来了。


 


他的声音像在酒精里泡了一夜,烈酒,加了很多冰块那种,因为听上去很冷。宿醉把他的声音弄得支离破碎的,金在中连听都听得出头痛:“……为什么打电话给我?”


 


“上次跟你说了饮料那件事,然后我想……我有点担心……”


 


他打断了金在中:“哦,是你。”


 


原来他刚刚那句冰冷的,疏离的,甚至是警惕的话,不是要对自己说的,他认错人了,金在中这才反应过来,他立刻就站不住了,腿一软坐在沙发上。


 


原来他那句话,是要对2010年的金在中说的。


 


现在郑允浩声音里的冰块溶解了一部分,没那么冷了,有点像他平时对别人的客气温和:“其实这么多年,有很多时候我都在想,你为什么没打电话给我。就像很早之前,你膝盖受伤了,我在手术室外面,盯着手机,一直在想。”


 


金在中下意识的把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揉了一下,伤疤都已经不明显了,可偶尔还是会痛:“啊……那次,现在不是没事了吗?说了也没什么用,也不是那一次跳舞受的伤,医生都说是练舞的关系,积攒起来的。给你打电话怎么办呢?不是很重要的。”


 


“可对我来说很重要,你应该告诉我的。”郑允浩慢慢的,没什么情绪似的,跟他强调。


 


“允浩,允浩……”金在中又试图使用那个咒语让自己不心慌。


 


郑允浩继续慢慢的说:“就像这一次,我也是一直在想,每天晚上都在想,为什么你从来不告诉我,你要走了。”


 


金在中不说话了,他脑袋里的每一个字都丢掉了。


 


郑允浩甚至很轻的笑了一下,金在中很惊讶他居然还笑得出来:“原来你当时对十七岁的我说,无论我们分开多少次,都要把你找回来,是因为你要走啊。我还以为,你只是随口说的。”


 


不要跟他吵架,他只是二十四岁的郑允浩,二十四岁懂什么呢?才经历过什么呢?金在中拼命跟自己说,你三十一了,你可以成熟的处理这件事了:“不要幼稚了,允浩啊。给你打一个电话我就能不走吗?这是一个电话能解决的问题吗?就像腿伤,是那一天不跳舞就能避免的吗?”


 


法国一个诗人说,分离是轻微的死亡,无论何时,和爱的人分开,人总是留下自己的一部分离去。他和郑允浩分开,两个人都丢失了一部分。总有人不断的问他们,为什么,谁错了,到底从哪一天开始不对的。但是根本就没有那一天,大家都在可惜,遗憾,可他们俩明明才是全世界最想要避开死亡的人,他们的悲伤,是埋葬在六英尺深下的悲伤。如果改变任何一件事能让彼此幸存下来,他们一定会做的,而往往命运的复杂程度,让你连追踪凶手都毫无头绪。


 


金在中试图安抚他:“我们现在很好,所以我不敢和你打电话,我总是怕影响了什么事,让我失去了现在的你。我们当时分开,又在一起了,就算我们改变了它,我们就真的不会分开吗?”


 


“你让我不要喝那瓶饮料,甚至改变了决定我们在一起的告白,你怎么不担心,如果因为那件事,我们没有在一起呢?”


 


“那我怎么办!因为害怕,就让你把那瓶东西喝下去吗!”


 


郑允浩的声音也大起来:“你为了保护我,可以冒让我们无法在一起的风险,让我们能不在一起的理由怎么会那么多,那这次呢?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郑允浩,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在受折磨是不是?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痛苦。你知道吗?每次给你打完电话我都在等,等浴室里你的牙刷消失,等衣橱里你的衣服消失,等我们的合照消失,等你再也不回来了。我每次改变过去,都会影响到现在,我不知道我的改变让你的生活发生了什么,我只能等,等着这通电话会带来的后果。我不能上网搜,因为搜不到,因为根本没人知道我们在一起。我们俩的感情,就像一个死了都没人知道他活过的人,只有我们彼此知道。我告诉你,我怕死了,我们俩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怕死了,我怕它消失。”


 


金在中是一个不容易有安全感的人。每个人本该在童年时期从父母亲人那里得到充足而丰裕的,足以抵抗成年后一切磨难坎坷的爱,在他身上,因为一次抛弃和抱养,因为庞大的家族和年迈的养父母把爱护均分给每个孩子后就太过稀薄,导致他灵魂里需要爱填满的那部分,变成了一个不安的黑洞。他在成年后需要不断的,不知餍足的,索求很多很多的爱,试图填满它,可是不够,永远不够,所以他总是害怕。而他和郑允浩的爱情,就像是一个走在阳光下都没有影子的幽灵,只有他们俩知道它是真实的,


 


他拿幽灵去填黑洞,所以他害怕,他发短信得不到回应会连发十几条是因为怕,丢了个手镯着急发火也是因为怕,他们分开时他怕无法再和好,他们在一起时他怕下一次还要分开。


 


这个捉不住的幽灵让郑允浩也害怕,他们年轻的时候,把一切关于未来的幻想都构建在这个幽灵身上,太重了,太容易就把它压碎。他们在这十来年里,不断的分手,不断的复合,不是因为爱耗尽了,是因为那爱太强大了,它反复被不安绞杀,总是靠最后一口气重新复活。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们总是要分开。你以为这次是最后一次了吗?还有很多次的,你在二十四岁,我们已经分过手,又和好,然后再分开了,你以为我们折腾完了,对吗?不是的,我们俩像玩一个非常难通关的游戏,一直不断的死掉,不断的重来,再重来。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现在,我觉得我们算是胜利了,我们终于克服了每一件可怕的事。你现在想让我改变过去,重选一条路走,我怎么敢。我当时没有走,那然后呢?我们继续朝夕相处,我们还是会吵的,万一在某一关,就是少了点运气,我们决定彻底分开了,怎么办?最后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失去了什么,哦,你也知道,但你只是听说过。你到三十岁的时候会想,在中不是说我们在一起吗?不过无所谓,不重要了。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金在中也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怪兽存在,让两个比谁都更想要和对方在一起的人,却不断的分开。


 


可他们终究熬过来了。


 


也许是他们从每一次的告别里都学到了一些东西,把它积累起来,不再犯错了。或者是他们终于长到够大了,可以成熟的去保护爱情,让它慢慢长出坚实的骨骼,一丝丝血肉,而不再需要它孤零零的去对抗所有的不安,对未来的忧虑,和流言蜚语了。又或许只是他们运气特别好,这就足够了。


 


金在中记得他们最后一次冷战。


 


他们俩知道那一定是最后一次了,甚至连架也没有吵,坐在桌子的两端,平静的把两个人所有需要面对的问题都摊开,包括他们曾经逃避的。解决它们要付出很大一笔代价,关于亲情,关于未来的计划,关于全部的人生。他们把一切都明码标价,像所有大人那样,然后让对方好好想一想,值不值得拿自己的全部身家来交易。


 


金在中在离开那张被当成谈判桌的餐桌之前,就把自己的筹码全推出去了,像个命都不要了的赌徒,他告诉郑允浩,你慢慢想,想清楚了就告诉我,在一起或者分手,永远的,通知我一声就好,我等你。


 


郑允浩走了,他走足了二十天,其间一个电话,一条短信,一点能让金在中胡思乱想的征兆都没有。第七天的时候金在中开始后悔了,当时干嘛那么说呢,应该对他说,决定在一起,告诉我,决定和我分手,你必须回来和我商量,商量到我同意为止,商量到我们八十岁,你等着吧。第十五天的时候金在中差点给他打电话说我后悔了,就算解决不了,我们当它不存在,我们将就一下,没事的,我们习惯了。第二十天的时候金在中猜一切都结束了,郑允浩是个不愿意给别人留伤疤的人,他不会当面来要了金在中的命。


 


就在他想明白这一点的时候,郑允浩的电话刚刚好来了。他约金在中见面,金在中举着手机每根骨头都在抖,差一点不敢赴约。


 


到了地方,郑允浩让金在中上车。金在中坐在副驾盯着他的侧脸,用的是要把这张脸记到临终前的心情,连他的眉毛都数的清。他不知道郑允浩要带自己去哪,窗外九曲八弯的路他已经看不清了,他只希望这条路足够长,永远别停。


 


车还是停了,停在一个金在中更不认识的地方。这些年首尔拆了建建了拆,除了娱乐公司和拍片现场在的地方他全都看着眼生,更何况这是一个看起来破败又贫穷的角落。


 


郑允浩领他去找一栋被夜色涂抹的几乎看不清的旧楼,他跟着郑允浩上一级黑魆魆的楼梯,就好像离熟悉的画面更近一点,但那画面实在太陈旧,他走到头,也没能把它拽出来。


 


随后郑允浩打开了一扇门,他们俩要稍微低一点头才能不碰头的走进去。


 


那是一间大概十平米左右的房子,非常冷,那么小的房间里都空荡荡的让人感觉寒酸,一个灯泡的吊灯昏暗暗的照着斑驳脱落的墙纸,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张窄小的床,放炉子的桌子上,只有一个锅,连勺子都没有,郑允浩从来找不到勺子,明明就在旁边被当做碗橱的两层书架上。


 


郑允浩带他回到了十五岁时,靠他卖口香糖挣来的钱,租的那间考试院的房子里。


 


金在中的第一反应是,连那个锅他都能找个一模一样的回来,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第二反应是,原来这间房间,这么小。


 


他转过身,看见郑允浩站在门口。郑允浩有点紧张的冲他笑了一下。


 


然后他问金在中:“我以后,能不能和你住啊?”


 


快三十岁的郑允浩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竟然比他十五岁时还要紧张。


 


他从裤子口袋掏出一堆硬币,真的是一堆,很大的数目:“我也挣了一点钱了,在中,我们能住一个大一点的房子了。”


 


金在中哭了。


 


他曾经以为自己是一个不会哭的人。膝盖受伤的时候他没哭,全国人民知道亲爸亲妈不要他的时候他平静的致谢,也没哭。他们千难万苦的走上日本梦想的舞台,一首歌响起大家都被错综复杂的情绪弄得忍不住眼泪,他笑的很好看。


 


后来他才发现其实自己只是不会因为辛苦,委屈,或者疼痛而哭,再辛苦疲惫的时候他也没掉过泪,那些东西伤害不了他。他哭是因为害怕,突然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明白有些东西再没有了。


 


就像当时,他在后怕。他的害怕终于赶到了,他刚刚才发现在走进这间房之前,他几乎就要失去郑允浩了,从十五岁开始陪他走过这么久的郑允浩。他后怕的攥着郑允浩的外套就往他怀里倒。郑允浩牢牢的撑着他,一只手不停的去顺他的背,怕他哭的喘不上气。他把脸埋在金在中的颈边,说话的声音蒙着金在中温热干净的皮肤,还能听出哽咽。


 


“我们住在一起吧。”他问金在中。


 


金在中没法回答,只是不停的点头,下巴撞在郑允浩肩膀上,快乐的痛。


 


金在中知道这一刻的记忆他不会和任何人分享,只有他们俩能感受到那种灵魂激烈跌宕的震动,和仿佛回归故土的平静。为了维护这一刻,他可以做任何事。


 


二十四岁的郑允浩还不知道金在中以后会和自己经历什么,但能从电话里听出他的悲壮。


 


“你以为我在用超能力给你打电话吗?不,我在用我这辈子最珍视最不敢碰的东西,还不知道它会不会碎掉。那我为什么还要给你打?第一次怕你受伤,你二次怕你被害,第三次怕你心里生病,撑不下去,睡不着,每天都在想我们为什么会分开。我把命都赌上了,给你打了这三次电话。”


 


金在中没等那边发出任何声音就挂了电话,他不能再和二十四岁的郑允浩吵了,他们已经很久都不再吵架了,他们的吵架是没有输赢的,无论谁占据了上风,两个都要在心里狠狠的生一场大病,永远平局。他以为自己是去安慰他,指引他,怎么最后还是要吵起来。


 


他把手机用力扔在沙发上,这时候他突然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了。


 


客厅里的一些家具,变了,包括他和郑允浩亲手挑的沙发靠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没见过的样子。其中一个完全陌生的靠枕被手机砸的弹起来,掉出去撞到刚刚被他靠在墙脚的那副挂画。


 


那幅画重重的倾倒下来,声音大的像一场地震,画幅的背面,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他们在这幅画的背面藏了一张同等尺寸的合照,结婚照一样,暗暗挂在客厅,谁也发现不了,但它真实的存在着。


 


现在它消失了,一点痕迹都没有,就好像完全没存在过。


 


金在中慢慢的走过去,几乎是跌坐在那张画旁边,他不敢置信的,抱着那张画,就像抱着一具正在消逝的尸体。他一动也不动,眼睛里什么都没有,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停止跳动了,它担惊受怕了那么久,终于绝望的停下了。


 


他发现了,这是金在中脑子里唯一一个念头。


 


他发现金在中一直在欺哄他了。金在中一直只告诉他好的,在一起,成功的未来,试图去遮掩那些最难熬的时刻,他想让郑允浩对他们有信心。但是现在他知道了,他知道他们这么多次分手和不安,这吓到他了,这么崎岖的感情,二十四岁的他会放弃的。


 


金在中知道,在原先的时间线上,再过一段时间,郑允浩会说他们从没联系过,二十四岁的他自己根本忍不住,发了一条短信在网上让所有人去通知郑允浩去查收。后来他们俩都有点后悔了,他打电话过去,郑允浩接了,告诉他我们见一面吧,把该说的话全都说完。


 


见一面,这是一个很成熟的建议,那些能成熟的给一段感情收尾的人都是这么做的,很好。他们一开始想约在不那么私密的地方,比如咖啡厅,餐馆,但相信会造成另一次新闻动荡。最后郑允浩说自己会到他家里来。在郑允浩到之前的两个小时里,他详细的列了一个单子,关于自己到底要说什么,大概意思是我们让过去都过去吧,我们也有很好的时候,我觉得我们以后还是可以见面的,作为朋友。最后这句被他在纸上打了两根下划线,怕自己记不住,因为人说谎的时候,脑子很容易能分辨到底哪句是谎话,它才不当真。


 


他非常认真的把这张纸来回背了三遍,背的滚瓜烂熟,充满信心。门铃响了,他去开门,郑允浩走进玄关,他时隔好久,终于看见了郑允浩。


 


然后他开口了,第一句话是。


 


“我们重新在一起怎么样?”


 


他说完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里有哭腔。


 


他看见靠在门边的郑允浩,非常绝望的闭了一下眼睛,好像有谁捅了他一刀,好像他这一路上都预感到了金在中会这么说,而他已经打了一路的草稿决心躲开这句话,却在这一瞬间全线崩溃了。也许他想要面对面的谈清楚,就是想拒绝这句话,和那个传说中想逃避自己命运的巴格达商人一样,他越想要逃,就越精准的撞上了自己无法抵抗的宿命。


 


金在中对他说,我们不会再分开了,那在当时,对于刚刚被分离谋杀了一部分生命的郑允浩来说,是一句非常有诱惑力的话。可是现在他知道了,他知道这句话是不作数的,这个保证太年轻了,三十一岁的金在中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他没办法相信了。


 


多米诺骨牌的最后一张,是这幅画,它倒在了金在中的怀里,一切都结束了。


 


金在中看见有一颗圆形的水迹溅落在这张画上,他呆呆的辨认了一会,才发现那是眼泪。


 


门铃响了。


 


金在中听不到。


 


门打开了。


 


三十一岁的郑允浩笑着跟他解释:“差点没找到钥匙。”


 


金在中就像压根不认识他一样,他看不清在自己的泪眼里被朦胧了一层光的郑允浩,他想这个人怎么会这么熟悉,他为什么还会回来。


 


倒是郑允浩先被吓了一跳,冲过来半跪着摸摸金在中的胳膊和腿:“怎么了?摔到了?疼?”


 


金在中歪着脑袋看他:“你为什么还会回来?”


 


“我不回家我回哪?”


 


金在中像刚刚学会说话的小孩子,艰难的组织语言:“我今天,不是,昨天,给你发短信,发给了十七岁的你,然后我给你打电话,给你打完最后一个,什么都变了,都没有了,我把一切都毁了……”


 


郑允浩在那一瞬间就明白了,他像从前一样,像他做过很多遍的那样,紧紧的把金在中搂进怀里,试图把在心里恐吓他的东西都挤出他的身体那么用力:“对不起啊在中,原谅二十四岁的我,他太害怕了。”


 


金在中在郑允浩的怀里慢慢软下来,无论在外面有多厉害多优秀,他们总是在彼此面前轮流做小朋友的,现在他可以暂时当郑允浩的小朋友了。


 


他一边抽噎一边磕磕巴巴的试图解释:“家具变了,照片也没有了,原本它们都在的,它们被我改变了。”


 


“因为你说,总是怕家里我的东西消失,我们特意选了让你随时看得见我的东西。”郑允浩把沙发的靠枕翻过来给他看,两个底角一只熊一只兔子,它们开心的不得了,看着金在中,不明白他在哭什么。


 


“为什么不看看卧室呢?”郑允浩就像牵小朋友一样牵着他走进卧室,金在中发现卧室里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相框,全是他们俩的合照。那张原本藏在画后面的照片,大方的晾在床头柜上。


 


“我们告诉了一些朋友,很好的一些,得到了很多的祝福。我们也在他们面前交换了戒指,虽然平时会好好的收着不戴出去,但是有人知道它的存在,它不会无缘无故就消失的。”郑允浩告诉他。


 


“你知道吗在中,我们避开了那次车祸,第二天司机赶回家,超速,又一场车祸,他去世了。”


 


金在中闻言瞪大了眼睛。


 


“我没有喝任何饮料,也不知道那天她有没有试图下毒。后来我们在录另一个节目的时候,她混进后台,往经纪人买的面包里扎了一枚针,我吃到了。你别慌,在中,我没有吃进去,只是扎到了嘴唇,但还是去医院做了一次检查,洗胃,你吓死了,抓着我就告白。”


 


郑允浩把这句话说的很慢:“后来我明白了,时间,就像河水,无论你往里面扔什么东西,用手去阻挡,试图去改变它,它总会自我修正的。我们能改变一些小事,但是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是一定会发生的。而我们是命中注定要在一起的。”


 


“我非常确信,无论我们选了哪条路,做了什么不一样的决定,经过多少岔路,我们总会在一起的。也许不止在这个宇宙里,在另外无数个平行的世界,我们有过完全不一样的人生,但无数个我都在今天回到你身边。”


 


“不要害怕。因为所有的分离和磨难,也只是带我们回家的另一条路。”郑允浩在吻上他前这么告诉他。


 


他们接了一个非常漫长的吻,这是一个漫长到可以让宇宙变迁的吻。金在中在这个吻里,看见自己灵魂里的那个黑洞不断的缩小,汇聚,它缩到针尖那么大的时候,突然爆发了太阳一样炙热的光,然后它消失了,那光芒永远的留在那里。


 


遗落在沙发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两下,回归了黑寂。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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